宿甘露寺僧舍

[宋] 曾公亮
枕中云气千峰近,
床底松声万壑哀。
要看银山拍天浪,
开窗放入大江来。
作品赏析
曾公亮,宋朝泉州晋江人,仁宗天圣二年(1204年)进士,为官经历仁宗、英宗、神宗三朝,一生官场得意。诗歌上的成就在同时代的诗人中不算突出,但这篇《宿甘露寺僧舍》却在历代同类题材的所有佳作之上。
甘露寺居山临江,林木苍翠,风景秀丽,是镇江的一大名胜。诗人不写甘露寺的白日美景,而用工细的笔触,描绘出一幅空阔奇妙的江南夜色图,写出了江水的壮观和甘露寺的险要。首句写山峰的云气,次句写山谷的松声,末两句写长江的风采。一句诗一个画面,全诗浑成合美。诗中有画,景中有情。
写景诗,许多诗人往往爱从视觉落笔,如唐代诗人李白的:“危楼高百尺”(《夜宿山寺》),贾岛的“松下问童子”(《寻隐者不遇》)。曾公亮却避开这种传统的写法,另辟蹊径,独出机杼,从感受、听觉去写。第一句从所感之气着墨。诗人自繁华的京城来到幽僻的古寺,这里没有九酝八珍、华屋锦被,只有粗茶淡饭、陋室布衾。骤然变化了的环境,他不适应,难以入眠。夜深了,天凉了。山间的雾气袭进屋来,如轻纱,似薄绡,缥缥缈缈,遮掩了层峦迭嶂。第二句从所闻之声下笔,写山寺下面,深谷纵横,苍松郁郁;晚风吹来,松涛阵阵,如哀如怨,如泣如诉。“枕中”“床底”,点明诗人已经就寝,紧扣诗题“宿”字。“万壑哀”,语出杜甫《诸将五首》之五:“巫峡清秋万壑哀”。曾公亮诗中的这一“哀”字,恰切地摹写了风吹松林所发出的低沉悲壮的声音。用“千”写“峰”,用“万”写“壑”,极尽形容,从纵向描写北固山奇险变幻、充满生机的景象。这两句写近景,对仗工稳,用笔细腻,文字跌宕生姿。
三、四句写远景。诗人来到甘露寺原是为了住宿歇息的,可寺外千山万壑的松涛声和不尽江流的喧哗声,搅扰着他,辗转反侧,不能安眠。诗人情绪激动了,索性披衣起床,打开窗户,迎风伫立,凭栏远眺。天空没有月色星光,地上熄了万家灯火。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,看不见山,看不见树,也看不见远处的城廓。只有横躺在北固山下的长江,这条水的巨龙,力的怪神,在没日没夜、无休无止地掀起惊天的狂澜,发出动地的长吟,不甘沉默,永无睡意。诗人虽然看不清,但能想象出它那汹涌澎湃的壮阔气象。于是掉转诗笔,将描写对象由千峰、万壑转向长江、巨浪,开拓出一个奇丽广阔的新境界。“银山拍天浪”是写得很精彩的景语,气势警拔,形象生动,层层修饰,词约义丰。“银山”从色、形、质等多方面地细致入微地刻画波涛的光彩、巨大以及沉重感。“拍天”则状波峰的突兀和高峻,使人感到惊心动魄,惶惶不安。不用“玉山”而写“银山”,用词是雕琢的。银是仅次于金的贵重金属,色白而灿烂。用鲜亮的词把平凡的波涛写得十分美好,格外显豁,寄寓着诗人高洁的情怀。“开窗放入大江来”,从横向展现了长江挟风劫雷奔腾而来的雄姿壮采。“放入”可说是再平常不过的词了,“开窗”不是看到大江,而是“放入大江”,当诗人把它置于一个特定的环境中时,就产生了不平常的效应,化死景为活景,变平淡为神奇。使人眼界一新。同时又塑造了一个气魄非凡、伟力无穷的“开闸引流”的巨人形象。最后一句振起全诗,豪迈而奔放,是传神之笔。把长江的洪波巨浪写得如此壮美,如此撼人心魄,在古今诗词中是并不多见的。比曾公亮稍后的大词人苏轼,在其名冠词史的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中,曾这样出色地写道: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。”蔚蓝的天空、碧绿的江岸、雪白的浪花、青褐色的乱石。作者健笔浓墨,生动地描绘了长江色彩斑斓的画面,并把读者“带进一个奔马轰雷,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”。一诗一词,堪称描绘江涛的双璧,赞美长江的绝唱。
我们再看看李白的《夜宿山寺》:“危楼高百尺,手可摘星辰,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。”前两句从所见之楼落笔,用“危”“高”“百尺”“摘星辰”等夸张性的词语,状写山寺的高峻和险要。后两句以常人不可能有的奇特想象,带出一个神话的世界,烘托了山寺夜色的寂静与神秘,具有强列的浪漫主义色彩。
许大家都知道“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颢题诗在上头”这个故事吧。它说的是,即使是李白这样才华横溢的伟大诗人,在选择创作题材时也是很谨慎的,别人写过的题材,他一般都不轻易再用。《夜宿山寺》是李白写山寺夜景的杰作。曾公亮敢冒文学创作之大不韪,去写大师写过的题材,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胆识啊!他求变出新,写出了自己的独具特色的诗作。他和李白的不同之处在于:李白用五言;他用七言;李白写视觉,他写感受与听觉;李白着重写楼,他侧重写江;李白是浪漫主义的,他是现实主义的。虽然曾公亮的诗名远不及李白,但他这首诗风韵特高,不减唐人,同李白的《夜宿山寺》竞妍媲美,各领风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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